我一直都觉得哥哥和父亲是一个样的,每次都会用暴力解决问题,而且从小对我也都是非打即骂的...
“和你商量个事。”
妈用筷子撩拨辣椒炒肉碗里剩下的几颗豆豉,看着碗里的饭渐渐塌下去,终于下定决心说道。
“什么事,你只管说。”
我舀了一勺子蛋花汤,沿着碗边把那些顽固的米粒都冲在一起。
“那妈可就说了。”
“说嘛。”
“我想让你哥回来住几天,他腿上的毛病又犯了,走路干活都不利索。”
我没说话,只顾着吃饭。
我很讨厌我哥。
吃的玩的用的,他什么都爱和我抢。
我和我哥的关系,就像动物世界里面的那些鸟儿一样,为了生存,那些身强力壮的鸟会把他们的同类挤出巢穴。
我哥就是那只身强力壮的鸟。
他原先不是这样的。
我哥比我大三岁,他很壮实,那时候我们兄弟俩一起玩,他经常背着我在巷子里面飞奔,他说,我是王子,他是骑士。
我纠正了他的错误,我说,只有公主才需要骑士。
他折了一根柳枝,编了一个花环往我头上一扣。
你看,这样不就是公主了!他咧着嘴,露出一口白牙。
但快乐的日子很快过去,剩下的一段漫长岁月,我们都笼罩在家暴的阴霾中。
我哥很倔,他比我爸矮了半截,但总是像个斗鸡一样梗着脖子迎着拳头冲上去,即使被打得遍体鳞伤,依旧是倔,连哼都不哼一声。
有一天我爸又喝多了酒,使唤我从柜子里给他拿包花生,我又怕又慌,脚下一不留神,踩着啤酒瓶子摔了一跤,花生撒了一地。
我爸见了,举着啤酒瓶子就朝我头上砸过来,我吓傻了,抱着脑袋蹲在地上。
我没事,我哥被砸得头破血流,脸上也被玻璃渣子拉了一个大口子。
自从那件事后,他仿佛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,变得和我爸一样,暴躁,自私,又贪婪。
小时候吃饭的时候,我爸首先吃,他一个人喝着酒,我们远远地蹲在一旁看着,不敢吭声,生怕稍有不如意把他惹得大发雷霆。
再然后是我哥和我妈,他们两个人,一人一碗,等他们吃完了,离了桌子,我才偷偷摸摸地盛上半碗饭,把那些碗底一个个刮进肚子。
长身体的时候,我总吃不饱,肚子里面像团火一样在烧,夜里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。
“怎么了?这么晚了还不睡?”
“妈,我肚子饿。”
“你躺着,我去厨房给你拿点东西吃。”
我妈轻声说。
“好。”
我僵硬地躺在床上,任何一点细微的声音都能在我的神经上狠狠扎上一针。
“来,快吃吧。”
母亲终于回来了,她拿着两个冷馒头,我躲在被窝里,狼吞虎咽。
然而,没过几天就被我哥发现了,他半夜起来上厕所,看见母亲站在橱柜前就起了疑心,再睡觉的时候,他把柜子里面的馒头仔仔细细地记了个数。
“你干什么?!”
有一天晚上,我正吃着馒头,他忽然猛地把我的被子一掀,钳着我的手腕把我拖到巷子里面。
“谁让你吃的!”
他压低了声音,但语气中的愤怒还是让我颤抖个不停。
“哥,我,我真的太饿了,对不起,我下次不敢了!”
他在我手背上狠狠抽了两下,当着我的面把馒头吞了下去。
“下次再敢偷吃,我打死你!滚回去睡觉!”
“知道了!”
我捂着嘴巴不敢哭出声,后面的日子我每一天都是饿着肚子度过的,好在上了初中以后,每一天还能吃上一顿午饭,这才勉强维持健康。
我一步步退让,他却越发的变本加厉了。
“喂,藏着什么?”
有一天我从邻居家回来,兜里藏着老奶奶送给我的玩具飞机,那是她孙子玩剩下的,缺了个胳膊,连轮子也只有一只,可对于我来说却是无价之宝。
“什么也没有。”
“没有你捂口袋!拿出来!”
“不给!”
他把我按在地上,不由分说地把我的小飞机掏了出来。
“玩物丧志!”
他抬起一只脚,狠狠地踏了下去,就这样,他夺走了我童年的快乐。
后来,他就辍学了,实际上,他有了那道疤以后就没去过学校,整天跟着我爸和他那些狐朋狗友*混。
“这孩子成绩很好,连中学都不读完,实在是太可惜了。”
我爸刚从外面喝完酒回来,鼾声如雷,我妈做不了主,低着脑袋不说话。
“没关系,上不上的无所谓。”
我哥从地上捡起一个抽过的烟头,按灭了老师的最后一丝希望。
“妈,你放心吧,还有我呢,我会好好读书的。”
我背着书包朝母亲说道,她点了点头,眼泪直掉。
“切,屁。”
“你不要瞧不起人。”
“有本事考个满分回来。”
“你等着!”
“切。”
他瞥了我一眼,就到街上给人搬货去了,我和他一个向东,一个向西,我心想,这回他总不可能和我抢什么东西了吧。
我太天真了。
“快传!”
“跑起来!”
“怎么瞄准的啊!”
“喂,麻烦把篮球丢过来,谢谢。”
我们朝着围栏外面一个戴着帽子光着膀子抽烟的男人喊道。
“切。”
男人抬起头,嗤笑了一声,飞起一脚把篮球踢到下水道里去了。
“你干什么?!”
“我——”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,吐了烟圈,双手扣着铁丝网,指了指我,“这小子他哥,你们谁叫他打球的,这就是下场。”
他的样子把我的那一帮同学全吓跑了。
“你欺人太甚!”
“怎么?来打我啊。”
他胳膊上的肌肉浸着汗水,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,我面*肌瘦,透过皮肤可以看清楚每一条经络。
“你等着,有一天我会狠狠报复你的。”
“我等着。”
他总是时不时来我学校找我,和老师问七问八的,又跑到教室里面恐吓我的同学。
整整一个学期,我没有交到一个朋友,也没有人敢欺负我,他们都知道,明子他哥是混黑社会的!
我只能抱着一摞书做朋友。
“考完了?”
他守在巷子口,斜着眼睛看着我。
“对。”
“第几?”
“第一!”
我从书包里面抽出那张成绩单,还有学校发的奖状在他面前耀武扬威。
“我看看!”
他劈手就抢了过去,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。
“呦,还真是第一名,不错。”
“我说到做到。”
“行,奖状归我了。”
他把奖状揣进怀里,成绩单随手撕成碎片往空中一抛,纸片乱飞。
“你干什么!”
我没有再忍气吞声,举着拳头朝他冲了过去。
“哦,考了倒数第一还有脸打你哥。”
我爸醉醺醺地躺在竹椅上“你教训他没有。”
“我当然教训了,你看我给他揍的。”
我哥点头哈腰的,像只哈巴狗。
“干脆别读书了,和你哥打工去,浪费粮食又浪费金钱。”
他醉醺醺地挣扎着想站起来给我两巴掌,可又摔进椅子里去了。
“算了吧,他这把骨头,脆得和塑料片一样,到时候弄砸了,还得赔人钱!”
“唔……”
“来,爸,我扶你进去休息,我给你买了酒,一会儿起来喝。”
“看看,我儿子多懂事!”
看着他们两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卧室,母亲终于松了一口气,眼泪汪汪地在我脸上擦着红药水,而我却握紧了拳头。
我变得不再怯弱,曾经背着我的骑士已经变成了恶龙,而背上的孩子变成了骑士。
我常常为了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他们吵架:我哥抢我奖状,我需要钱买文具,我要钱交学费,等等,他们吵不过就打,家里面乒乒乓乓的,各种东西摔烂一地。
多数时候,就只有我哥和我打,我爸有了帮手,自己也慵懒起来,但我总打不过,经常被他揍得遍体鳞伤,但我也没吭过一声。
到了高中的时候,我在学校寄宿,日子终于好过了一些。
我一个人在学校读书,只有我妈偶尔来看看我。
“吃点水果,你哥让我买的。”
“哦。”
我面无表情地把水果放下,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家里的情况,我爸依旧是那样,每天游手好闲,无所事事。
“你哥一个人在外面干活,很辛苦,前一阵子不小心把脚给砸了,脚脖子肿得和馒头一样大,疼得几宿几宿没睡着……”
“妈,你别说了,我不想听。”
我冷哼了一声,我妈就是心软,爱说他们的好话,每次夸得天花乱坠,一到家就见真章了。
每次放假回家,家里面总坐不住。
劝酒的声音,碰杯的声音,笑声,喊声,吵个不停。
我背着书包走出家门,在附近的小凉亭里看书。
凉亭里面很安静,就是蚊子多,坐不到一会儿,腿上总是一串大包。
“干嘛!”
我拿眼睛瞪着他,他没说话,放下一盘蚊香就走了。
“良心发现了?晚了!”
我嗤笑了一声,对他的怨恨更深了。
高二下学期的时候,家里闹起了离婚。
我爸想让我辍学和我哥一起去打工,我不肯,两个人吵个不停,好几次差点动了手。
我哥说:“分家吧,让他俩离婚,我带着我爸走,你带着你妈走。”
我说,行。
我和我妈净身出户,两个人挤在一间小出租屋里,我妈在外面找了份零工,收入不高,一家人过年的时候才能吃上一顿好的。
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,吃不饱,穿不暖,有时候刚刚睡着,一翻身,又让老鼠吵醒了,没有朋友,没有亲人,只有书本陪着我。
十年寒窗无人问,一朝成名天下知。
我选了一所承诺给我减免学费的大学,利用暑假的机会找了一份工作,成功地淘到了第一桶金。
我读大学的时候,我哥经常给我写信,无非是一些陈词滥调,说着他的生活,叮嘱我要注意安全,和我分享着一些自觉高明的社会经验。
我对此嗤之以鼻,瞟一眼就丢进垃圾桶里,后来他见我没有回信,也有了自知之明,再没给我写过信。
生活真的很奇怪,就像爬山坡似的,肩上扛着石块,咬牙切齿,汗流浃背,可是过了那个坎,翻了那座山,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。
我和我妈的日子虽然平淡,但是很踏实,我工作后,家里面慢慢有了一些积蓄,生活逐渐变得宽裕起来,而母亲却对他念念不忘。
“你哥他……”
“别说了,我不可能原谅他的。”
“其实在你小的时候,你爸就提了要离婚,他当时死活都要把你们兄弟俩带走,你哥知道了,不同意,他自己辍了学去打工给家里赚钱,天天奉承你爸,受了无数次打,这才把你爸稳住。”
“他打你,骂你,欺负你,装恶人,逼着你往前跑,他自己心里也疼得直哭,很多次他下班回来,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号啕大哭,觉得对不起你,后来到你读高中了,你爸又闹离婚。
他把自己的积蓄都拿了出来,在你爸面前求了一整宿,让他放过你,让你安心读大学,他一直不肯让我告诉你,他说,就让他恨着吧,恨着我,就能跑得更高,飞得更远。”
“他一个人过得很辛苦,要照顾你爸,又要资助你上大学……”
我没吭声,在城里找了好几圈,终于在一个工地上看见了他。
他穿着个短褂,戴着安全帽在工地上干活,一旁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劈头盖脸地骂着他,他低着脑袋,诺诺地应着。
我朝他冲了过去,不由分说地把他背了起来。
“哥,你来做公主,咱们回家!”
这一次,他终于没再和我抢。而我在心里默默的对他说着:对不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