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小亭子间,承载着浓浓的乡愁和人文情怀。
前不久,参观了上海石库门屋里厢博物馆。这是一幢上海特色的三层建筑,以一个石库门家庭的故事,重现了当年上海人的生活空间和生活方式。徜徉其中,让我一下子又回到了昔日的弄堂。
中学时代,家里住房紧张,就住到了万航渡路同学的石库门家里,他家的亭子间便是我俩的住处。
亭子间是石库门房子里最蹩脚的一个房间,面积只有八九个平方,脚下是烟熏火燎的灶披间,终日飘浮着油烟味;晒台又是“顶头上司”,夏天上烤下蒸;房间又是朝北的,冬天寒风凛冽。但这却是我与同学的温馨小屋。记得墙上挂了几张他爸在工厂里获得的奖状,台板玻璃下压着“全家福”。窗帘是一块旧花布,一张不大的木板床靠在墙边,我与同学整整共眠了三年之久。
清晨,当我俩还在睡梦中,弄堂里就响起了粪车吱嘎吱嘎的声音,“马桶拎出来”的吆喝声划破了宁静。他家姆妈时常夜里忘记把马桶拎到家门口,一听到叫声,连忙喊儿子拎下去。同学睡得还正香呢,我只好对着他的耳朵学电影《半夜鸡叫》里周扒皮的鸡叫声。不少时候,同学拎着马桶在前,我端着我俩用的加盖痰盂罐,一前一后朝着倒桶车走去。
冬日,我俩挤在一条棉被里,焐着一只盐水瓶。天快亮了,水已经凉了,不知是谁把盐水瓶一脚踢出了被窝,滚到地板上碎了,水淌到了楼下灶披间。正在烧泡饭的他妈用火钳捅着楼板,“啥人打翻水啦!”我俩赶紧从被窝里钻出,不料我一脚踩到了碎玻璃上,“哎哟喂”,叫了起来。他妈听到我的叫声后赶紧敲开了亭子间的门,见我的脚板血流不止,赶紧用红药水帮我涂脚,又用纱布帮我包扎好,我才一跷一跷地去上学。晚上回家吃饭,母亲看到我“跷脚”了,我谎说学校里跳沙坑,里面有碎玻璃划伤了脚,不敢说实情,生怕母亲把我喊回家住。
亭子间墙壁斑驳,窗框锈蚀,地板裂缝多,踩在上面“吱吱”作响,同学父亲便让我帮着一起修理。我帮着打扫,用砂皮砂门框,用小铁铲刮“起皮”的墙壁,量好尺寸到玻璃店配玻璃,换下有裂痕的窗玻璃。门、窗、地板都刷上了深褐色的油漆,油石灰嵌好了地板上的每一条裂缝,小小亭子间焕然一新。
那些阳光灿烂的日子里,我俩会爬到人家的晒台上,将晒着的被子拢在一起,站在方凳上放起风筝,还会将楼下好婆晒着的萝卜干当零食吃。我们曾瞒着家长,将家里的大米拿去爆炒米花,吃饱后藏在亭子间的隐秘角落,用杂物挡住。结果放学回家,爆米花被老鼠咬破了袋子,地板上洒落了不少。幸亏他父母还未下班,我俩赶紧打扫,将爆米花放到了楼道里一只弃之不用的破饭窠里,用一叠旧书重重地压住,才算是未被发现。
同学妈妈是个贤妻慈母,照顾着年迈的婆婆。夜晚,她总是在昏黄的灯光下做针线活。偶尔,她也会大声地叫着我俩的名字,让我们上去帮她穿针线,绞绒线……邻家老人生病了,她也会帮邻居熬中药。这个门幢住着四户人家,哪家有点什么急事情,楼上楼下的人都会来帮衬。谁家老人生病了,邻居都会来相帮照顾老人;夫妻吵架了,大家都会出来劝架,当“老娘舅”;自家小囡没人带,邻居阿姨会领进家里照应一下。逢年过节,邻居们相互送糕送饼;端午节,一条弄堂的女人都坐在自家门口,围着浴盆一起包粽子;除夕夜的灶披间,响彻着锅碗瓢盆交响曲,相互谦让着使用灶披间,香味一阵一阵飘进亭子间,忍不住下楼来讨一口吃的。我也会与同学一起帮着他家摊蛋饺、斩肉糜或去菜场买小菜。冬日,他家外婆喜欢孵太阳,我与同学时常搬起他家那只破藤椅,把老人抬到弄堂口的暖阳里,与老人们一起茄山河。
小小亭子间,承载着浓浓的乡愁和人文情怀。(陈建兴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