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江山，一个在中国地图上用放大镜才能找到的岛屿。乘船渡海，登岛踏寻，总面积不足2平方公里的小岛平静祥和，一览无余。如果不是随处可见的残存工事，人们很难想象，这个弹丸之地曾被国民*视为“反攻大陆”的跳板和重要的前哨阵地。
一江山岛战役前，陆海空三*在宁波舟山的穿山港演练。
65年前，一江山岛之战是我*历史上首次陆海空三*联合登陆作战，从“小米加步枪”到“飞机加*舰”，从“土八路”到海天雄师，“周密策划”且“执行得很好”的协同作战让美国人都“大为震惊”。这一战，有力反击了墨迹未干的所谓美蒋《共同防御条约》，驻守在浙东沿海大陈列岛的国民**队不得不放弃最后的堡垒，仓皇撤离，台湾海峡的斗争形势自此改变。
一江山岛战役结束后，毛泽东主席评价：“一江山岛登陆战，打得很好！我*首次三*联合作战是成功的。”
俯瞰一江山岛。
张爱萍司令员在头门岛指挥所观察指挥三*协同作战。
先打一江山，“敲山震虎”
“解放一江山岛战役是我打的最后一场仗。”陈龙岗老人今年94岁。他曾经唱着“打倒日本*子，回家建个院子”的歌谣，打了3年抗日战争；也曾踏过朝鲜长津湖的冰天雪地，用高射机枪打下过美国飞机。他久经沙场，提起一江山岛战役却百感交集，想起战友“一个、一个、一个地倒下去”，“痛在心里”；忆往昔战场又难掩激动，“头上是我们的空*一排排地低空飞过，两边是整齐的海*为我们护航，太壮观了……”
年1月18日，这位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、自嘲“命硬”的老战士，作为20*60师团高射机枪独立排排长，和海*、空*、陆*战友们密切配合，一举攻克一江山岛。这场“骑鲸蹈海、风驰虎跃”的战役后，浙东沿海岛屿很快回到新中国的怀抱，沿海百姓终于迎来期盼已久的和平。陈龙岗和很多战友们征战南北的脚步也停在了这里——年，退役后的他定居在了一江山岛所属的浙江省台州市椒江区，直到几年前，90岁高龄的他还经常登上台州枫山北麓的烈士陵园，看望那些长眠此地的战友们。
一江山岛战役的决策，还要从解放台湾说起。
一江山岛纪念馆副馆长徐怡告诉记者，早在年祖国大陆解放后，中央就已经在准备“相机解放台湾”。年，海南岛、舟山群岛相继解放，退守台湾的国民**在中国大陆沿海占据的岛屿仅剩下浙东的大陈列岛和福建的金门、马祖等。年6月的中共中央七届三中全会上，毛泽东甚至已经宣布“解放台湾之战仍由粟裕指挥”。不料，6月25日，朝鲜战争突然爆发，两天后，美国海*第七舰队在总统杜鲁门的命令下，悍然开入台湾海峡，公然干涉中国内*。为了抗美援朝，保家卫国，解放*原拟用于攻台的50万主力全都入朝作战，解放台湾的计划就此搁置。
紧张的局势下，蒋介石却认为“反攻大陆、收复失地的时机即将到来”。仗着美国的支持，国民*残余部队以大陈列岛、金门、马祖等为基地，阻碍我海上交通，骚扰沿海渔场，甚至向大陆派遣特务。徐怡介绍说，从年10月到年8月，国民**队的飞机和*舰仅在浙东海域就对67艘商船进行了次拦截、抢劫、炮击或扫射，导致浙江东部几万条渔船和十几万渔民不敢下海捕鱼。
为了遏制国民*对浙东沿海的袭扰，解放大陈列岛被华东*区纳入了工作日程。年4月，华东*区上报了先打大陈、后打金门的作战方针。但是，彭德怀担心“进攻上下大陈岛时，美海空*亦可能参加”，毛泽东也同意他的意见，批示“在朝战结束之前，不要进行对浙江上下大陈岛的作战。朝战结束后，何时进行及如何进行此项作战，亦须慎重考虑。”
年7月，朝鲜停战协定签署。这年年底，从朝鲜战场归来的*委作战部（后改为总参作战部）部长张震再次提出了先攻大陈岛的计划。这一次，毛泽东的态度变了：“此意见可注意。”首先解放浙东沿海岛屿的决心，至此基本定了下来。
此时，刚刚离朝回国的陈龙岗也随部队千里南下，进驻浙东沿海。他记得，年年底，自己这个祖籍安徽的“旱鸭子”在温州鳌江开始了最初的海上训练，晕船晕得直吐血，“当时只知道要解放沿海岛屿，到底要打哪里，不知道。”
大陈列岛包括上下大陈、南北一江山、南北麂山、披山以及渔山列岛等，哪里才是突破口？当年的作战会议上，意见并不统一。
年8月，经中央*委批准，华东*区设立浙东前线指挥部，前指司令员的重任落在了张爱萍肩上。张爱萍，年生于四川，早年做过地下工作，参加过长征、抗日战争，不过，由于年头部意外负伤、长期在苏联治疗，并没有参加解放战争，这成为他一生最大的遗憾。选择他，是因为他白手起家，短短几年时间，就将只有13个人的人民海*建成了一支能够用“小艇打大舰”的队伍。
从海*创建者到浙江*区司令员，再到华东*区参谋长，张爱萍早已摸透了浙东沿海的岛屿。他后来回忆：“当年*区在开作战会议的时候曾经提出过三个方案，第一个方案，是多数人主张直取敌浙东沿海诸岛的指挥和防御中心大陈岛，攻下大陈，其他岛就好打了。但是大陈的敌人兵力比较多，而且打大陈还要绕过一江山，我有后顾之忧啊。第二个方案，部分人建议先夺占守敌较弱的披山岛，这样可确保首战成功，但是对浙东沿海敌人的整个防御体系震撼不是很大。第三个方案，少数人主张先打一江山岛。”
张爱萍就是少数人之一。他思虑得很周全，首先，一江山岛距离我*5月已经占领的头门岛仅9公里，完全在我*的火力控制之下，组织航渡、各种作战保障及三*协同都比较容易；其次，“美蒋当局视一江山岛为大陈岛的‘门户’，并作为‘反攻大陆的大门’”，如果从这个大门打进去，必然可以击敌要害、震撼全局；并且，一旦夺取一江山，“还能把海岸炮拉上去”，“使大陈岛直接暴露在我炮火威胁之下。”担任过张爱萍秘书的*胜天说得更直接：“弄得好的话，整个大陈战役就可以不打了，可以敲山震虎。”
这一决定很快得到中央的批准。解放大陈列岛的首战目标，锁定了一江山。
“要用牛刀杀鸡”
一江山，总面积不足2平方公里，却是国民*大陈防御体系中的一块硬骨头。
从椒江客运码头乘坐客轮，大约一个小时，就到了一江山。小岛分南北二岛，两岛相隔一条米的水道，故名“一江山岛”。其北是头门岛，南是大陈岛，位置险要。岛上四壁陡峻，整个岛几乎像是直立于海面之上。一江山岛战役结束多年后，张爱萍之子张胜凭吊父亲战斗过的地方，当快艇穿行南北二岛之间的水道时，他这样描述：“越靠得近，就越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要把你吞噬进去。拍打在岸边的回头浪，回荡在隐约裸露的暗礁中，形成漩流，伴随着强劲的海风，打得快艇跌宕起伏。果然凶险。”
如此天然易守难攻之地，国民*仍不放心，还在美国西方公司顾问的监办下，历时数年修建了多个遍布全岛的暗堡。年底，守卫这座小岛的是被国民*称为“克难英雄”的陆*少将王生明，以及所谓的“反共救国*”余人。在原有工事的基础上，王生明又组织部队修筑交通沟，将全岛地堡连接起来，使得各火力点既能独立固守，又能相互支援和联通。此外，他还在岛上布置层层铁丝网，埋设大量地雷，就连看似无法攀登的悬崖峭壁也没放过。美*顾问甚至扬言，一江山岛是“攻不破的堡垒”。
对付这样武装到牙齿的小岛，张爱萍不敢轻视。彭德怀也一再强调：避免同美国海*、空*作战，在作战指导上就是“要用牛刀杀鸡”。
人们常说“杀鸡焉用牛刀”，为何彭德怀却坚持杀鸡也要用牛刀？这就不得不说到美蒋正在密谋的《共同防御条约》，蒋介石希望通过签订条约，让美国承诺协防大陈列岛，但刚在朝鲜战场与志愿*较量过的美国态度模棱两可。“彭当时认为，不妨先在一江山这个小岛上刺探一下，以摸清美国的底牌，这样做不至于引起大的风险。但必须取胜，否则可能助长敌*气焰，甚至可能引起美国公开宣称‘协防’，所以他说，杀鸡也要用宰牛刀。”在《从战争中走来：两代*人的对话》一书中，张胜这样解释彭德怀的想法。
张爱萍的确打磨了一把最锋利的牛刀：陆*派出了在朝鲜战场上屡建奇功的20*60师团、团，作为登陆部队主力；海*参战的有最强的第六舰队和我*第一批鱼雷快艇大队；空*则是曾在抗美援朝中击落美国飞机的新兴王牌。三*总参战兵力达1万余人，飞机架，火炮门，舰艇多艘。
考虑到我*没有海上联合登陆作战的经验，张爱萍将战役分成了两个阶段：首先夺取制空权、制海权，然后进入三*协同登陆作战。
他的慎重是有缘由的。年10月，我*10兵团28*3个多团多人渡海攻打金门，近乎全*覆没。时任10兵团司令的叶飞谈到失利时说：“最重要最主要的教训就是，当时蒋*有海*，有空*……我*空中没有掩护，海上也没有海*支援。”
汲取前车之鉴，早在一江山岛战役正式被批准前，在天空和海洋上的斗争就开始了。年3月至8月，我*共击落敌机14架，击伤敌机5架，击伤敌舰5艘。
8月，浙东前指成立后，张爱萍更是明确提出，海、空*要一面进行“直接配合陆*登陆作战的准备”，一面对敌海、空*作战，“逐步夺取浙江战区的制空、制海权”。自此，我*开始了更加主动的出击。
11月14日，我海*扬眉吐气的一天来了。13日，因为上级下令不要出海巡逻，国民*护卫舰太平号的官兵本以为会是轻松的一天。时任太平号通信官的马顺义后来在《太平舰遇袭》一文中回忆：“副长、轮机长都在官厅打桥牌打到很晚。当天22时半左右，大陈特种任务舰队指挥官宋长志命令太平舰出海巡逻……约在（14日）1点30分，雷达发现方位有四个快速目标……”
这四个快速目标，是我海*第31鱼雷快艇大队的快艇。这个大队已经在附近的田岙锚地隐蔽等待了半个月。此前，我*雷达观测到，敌舰巡逻时通常每天19时左右从大陈岛起航，下半夜由渔山海域返回大陈岛。为了伏击敌舰，11月1日夜，我*2个快艇大队隐蔽在了田岙锚地——田岙岛位于大陈和渔山之间偏西的方向，年5月，与头门岛一起被我*攻占。11月3日夜，快艇大队似乎等来了战机，一艘敌舰向我海域驶来。第31鱼雷快艇大队副大队长纪智良记得，当时自己已经下达了出击命令，然而老天不作美，海上来了4级风，4级以上风浪会影响鱼雷发射的命中率，也影响航速，最终上级指示“不打则已，打则必胜”，决定暂不出击。
孰料，下一次出击的命令，竟然直到11天后才等来。14日凌晨，雷达屏幕上出现了一艘敌舰。寒冷的冬季，战士们在孤零零的小岛上不能生火，吃面包、喝白水，就为了这一刻的到来。纪智良果断下令：“、、、艇一级战备，立即出击！”
1时28分，敌舰已进入雷达盲区，鱼雷艇凭目视，在茫茫大海中捕捉到了敌舰的踪迹。随后，4艘鱼雷艇调整位置，8枚鱼雷先后从不同方位向敌舰射去。当时，纪智良还不知道，鱼雷攻击的目标是赫赫有名的太平号。
太平号原是美国护卫舰，二战后被作为礼物送给了国民*，是当时国民*最先进的*舰。年，太平号率领编队进驻南沙群岛，驱赶侵略者，进驻了最大的岛屿*山岛，该岛后来被命名为“太平岛”。年10月，解放*攻打金门时，太平号曾给解放*造成很大杀伤。
这艘先进的*舰，发现了快速射来的鱼雷，然而已经来不及了。马顺义写道：“用目视即可看见中共鱼雷快艇因高速扬起的尾浪，并看见他们发射一排4发鱼雷，我们马上用右满舵躲掉一排鱼雷。但后面又来一排鱼雷，我们的船向右转时，第二排鱼雷的最右边一发又击中船身左舷中段，也就是舰内通信控制舱……”
太平号失去了动力，只能操作人工舵慢慢向大陈挪动。勉强回到大陈后，最终还是沉入了东海深处。此后，国民**舰再也不敢出来活动了，美联社惊呼：“共产*中国现在拥有很大的海*力量，对台湾国民*海*构成了眼中钉的潜在威胁……”
年1月10日，我空*轰炸机再次奇袭大陈，一举击沉敌1艘大型登陆舰，击伤4艘*舰。当天夜里，我第1鱼雷快艇大队的号鱼雷艇长张逸民，又以单艇、独雷的装备，重创了国民*炮舰洞庭号。纵观世界海战史，张逸民的战绩也堪称奇迹。
人民海*、空*的一系列打击，让大陈的国民**彻底丧失了海空优势。国民*海*少将陈振夫当时驻守大陈岛，他在《大陈岛往事记述》中回忆这段历史：“年春节前……我舰队终被迫退驻南麂，浙海门户洞开。大陈情势，已到了暴风雨欲来的前夕状况。”
《协同作战计划表》
蒋介石也急了，他意识到单凭国民*的力量已经守不住大陈，只好派“外交部长”叶公超和“驻美大使”顾维钧在华盛顿四处奔走，向美国求援。年12月2日，经过9次讨价还价，美国终于与台湾当局签订了蒋介石热切盼望的所谓《共同防御条约》。
蒋介石对条约内容并不满意，条约只明确，台湾与澎湖遭到“武装攻击”时，美国“将采取行动”，对付“共同危险”。至于金门、马祖和大陈等中国大陆沿海岛屿，美国并没有给出承诺。但美国达到了它的企图，条约规定美国“有在台湾、澎湖及其附近”“部署陆、海、空*的权利”。
如此“出卖中国主权和领土的条约”，引起了新中国的极大愤慨。12月8日，周恩来总理发表《关于美蒋“共同防御条约”的声明》：“美国*府企图利用这个条约来使它武装侵略中国领土台湾的行为合法化，并以台湾为基地扩大对中国的侵略和准备新的战争。这是对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中国人民的一个严重的战争挑衅。”
徐怡告诉记者：“为维护国家主权，打击美蒋《共同防御条约》，中央*委于12月21日命令华东*区，只要准备好了，就发起攻击。”
夺取一江山岛的战役，终于进入了最后的准备阶段。摆在张爱萍和前指面前的问题是，选择哪里登陆？何时登陆？
一般规律是选择开阔的滩头，夜间航渡、拂晓登陆，或者*昏起渡、夜间登陆，二战时期著名的诺曼底登陆便是如此。徐怡说，当时苏联顾问就引经据典，建议从滩头登陆，但张爱萍坚持从小岛的突出部——乐清礁、海门礁、*岩礁等登陆，因为一江山地形特殊，只有几个小滩头，“部队展不开，而且容易遭到敌人的三面火力夹击，而礁头虽然陡峭难登，但敌人只有一面火力能打到。”
讨论登陆时间时，张爱萍又是反其道而行之。据时任浙江*区海*参谋王彦在《一江山岛登陆战》一书中记载，年12月，海*的陈雪江同志“主张在白天登陆，许多人提出反对意见，认为夜间登陆比白天好。”张爱萍站在了少数人一边，原因有三，首先，一江山岛夜间不易攀登，白天则可以利用潮汐规律，涨潮时登岸；其次，我方的登陆船是各方拼凑而来，性能不一，夜间不便于组织协调；此外，我*已经掌握了制空权和制海权，足以保障白天登陆的安全。
解放战争期间屡屡被夜袭的国民**根本没想到，张爱萍决定白天光明正大地强攻。时任国民*护航炮舰永定号舰长的钟汉波，曾在《海峡动荡的岁月》一书中回忆了这样一个细节，年11月，永定号送王生明前往一江山的那天，国民*“大陈防卫司令部”司令刘廉一为王生明送行，对他说：“只要志诚（王生明，字志诚）兄能守到天亮，我就去和你同死！”一句“守到天亮”，可见刘廉一认定我*将在夜间偷袭。不能怪国民**想不到，就连我们自己的战士都没有太多白天强攻的经历，陈龙岗谈及一江山岛战役的不同，连连感慨：“过去多是打夜仗，经常把敌人从被窝里揪出来，哪像这次，大白天的飞机、*舰太威风了！”
登陆时间和地点定下后，如何攻占一江山岛，就剩下了最后一个关键问题：这是我*首次渡海协同登陆作战，参战总兵力达1万余人，包括3个*种，17个兵种，28个战术群，这么多精兵强将，要在一江山狭小的岛屿上各显神通，就好比几十种乐器演奏一台大型交响乐，如何协调指挥，才能发挥最大战力？按照作战计划，战斗发起后一江山平均每平方米将有2名步兵，每公里正面将有门火炮，每公顷土地将要倾泻发炮弹、25枚炸弹。子弹是不认人的，打起仗来，我们的空*、海*和陆*能配合得那么默契吗？
为了解决这个难题，张爱萍指示参谋们研究制定了《协同作战计划表》。计划表详细地规定了每个兵种每时每刻的动作，攻击目标、攻击时间甚至弹道高度都有严格规范。战士们就根据这份计划表分秒不差地训练，训练到什么程度？原东海舰队登陆艇三大队的作战参谋孙梅生这样说：“在图上画一个点，你在这里出发，几点几时出发，你自己画航线，预计在哪一点你要去登陆，时间不差一分钟，登陆点不差五十公尺。”
有人不禁要问，计划这么具体，万一泄密怎么办？其实，这份计划表在战前属于绝密作战文件。王彦写道，计划表“以Д（俄语字母）日代表登陆作战日（即某某月某某日），以Ч（俄语字母）时代表登陆时间（即某某时某某分）”，正式战斗之前，Д日和Ч时都是空白的，每个兵种的具体动作时间用Ч减或加多少分表示。
陈龙岗向记者回忆，为了保密，一开始陆海空是分开训练的，他和部队在舟山附近的穿山港大猫山、小猫山训练，此地距离一江山约公里。期间，外来船舶一律不准入内，干部、战士一律停止通信。大概是年底，三*集结大猫山岛，进行了多次渡海登陆实战演习。张爱萍亲自指导演习，最后点评时说了一句话：“下面这一仗，我们可以打了！”话音刚落，战士们顿时欢声雷动，摩拳擦掌。
然而，到底哪一天才是“Д日”，此时还没有最终定下。
箭在弦上，一波三折
年1月，宁波的一座天主教堂，忙碌的无线电“滴滴”响个不停。就连当年的宁波人也不知道，这里正是浙东前线指挥部所在地。指挥部空*作战室旁边的一个小屋里，空*气象科长徐杰尤为紧张。他已经连续几天多次向各作战室汇报战区天气预报，但海上风云变幻莫测，虽然天气不好不坏，没有疾风暴雨，但期待中的“Д日”迟迟没有出现。
气象科长徐杰
徐杰后来回忆，当时首长对战区气象条件提出的要求是“无中、低云，风力小于五级，适合于海*与登陆部队的行动。”但他搜集来的大量过往气象资料显示，战区冬季大风日数多，碧空少云的天气很少。张爱萍后来也说过：“隆冬季节尤其在浙东沿海，天气是一天三变的‘猫儿脸’，确实很难求得。实际上从年底，我们就做好了一切登陆作战的准备，专等适应登陆作战的气象。倒可谓万事俱备，只‘怪’东风了。”
终于，1月15日，徐杰看到了希望，他向前指参谋长王德报告：17日后天气好转，18、19日云量不多，风力五级。16日上午，张爱萍亲自询问徐杰，是否有把握？得到肯定的答复后，张爱萍下定了决心，1月18日为最终的进攻时间。
16日夜里，借着与公安部队换防的名义，陈龙岗所在的20*60团师和兄弟部队们悄然从穿山港出发。18艘登陆艇连航行灯和舷灯都没开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大海中一夜疾行，于17日拂晓时抵达了宁波象山县的石浦港。17日夜里，战士们换乘多艘作战登陆艇，再次秘密航渡。天亮时，他们将抵达距一江山仅9公里的头门岛等进攻出发基地。
直到此时，陈龙岗才知道，要打一江山了。但他不知道，总指挥张爱萍此刻正在忧心忡忡。就在17日清晨，张爱萍从宁波指挥部出发，前往头门岛前线指挥部的路上，一个电话把他拦住了。原来，总参谋部给华东*区发来了一封最新电报：“我们认为1月18日攻击一江山为时过早，必须继续充分准备，在气象良好的情况下，确有把握时实施……攻击时间可自由选择，甚至推迟2、3月亦可。望照此执行。”
张爱萍一听，立刻给主管作战的中国人民解放*副总参谋长陈赓打电话。据张胜回忆，父亲当时讲了三条，第一，“部队已经全部进入待机地域，气可鼓而不可泄，即使撤出来，整个作战企图和我们设计的这套打法都将暴露无遗，使敌人警觉”；第二，“新的义务兵役法刚刚颁布，参战老兵大多经过入朝作战、解放战争，又经过长时间的三*协同作战训练，兵员素质很高，如推迟，都复员回家，以后重新训练新兵，不知要花多少力气”；第三，“18日天气预报天气良好，当面敌情无变化，战区无美机、美舰干扰，从种种迹象来看，敌人尚未发觉我作战意图。天时、地利、人和，失之而不再来。”
陈赓在电话里问张爱萍：“你有绝对把握吗？”张爱萍答：“把握肯定有，只要美*不介入。但，‘绝对’两字不好说。”
张爱萍的意见被汇报给了彭德怀，当时，彭德怀正在中南海同毛泽东、刘少奇、周恩来、朱德等开会，几位领导人商量后，毛泽东授权彭德怀决定。彭德怀曾几次听取关于一江山战斗的计划方案和准备情况，已经成竹在胸，当即指示：“同意爱萍同志的意见，战斗按原计划进行。”
这次波折总算有惊无险，可是，老天又来添乱了。张爱萍回忆：“（17日）白天风力逐渐减弱，但*昏以后，作战海区又掀起大风大浪……”他立即询问当地老渔民，回说是阵风，又打电话给负责空*的前指副司令员聂凤智，要他查清气象情况。
气象科长徐杰又忙了起来。他和气象台长、预报员们分析后认为，不是天气图上大系统的变化影响，估计是小股冷空气尾部在海上扫过而产生的结果。为确保无误，又和上海气象台通了电话，互通情况后终于查明了这阵大风的来龙去脉。于是，他给了明确的回答：这是大风的尾风，明晨一定能够停歇。
眼看狂风大作，张爱萍还是有点不踏实，“颇有离奇之感，但决定作战决心不变，另外仍作两手准备。”一直等到半夜，风还是没有停，他想“没有希望了，与其眼巴巴地盼着，不如睡觉。”没想到，18日清晨一睁眼，风平浪静，难得的好天气真的出现了！事后，人们才知道，这一天是整个1月份唯一的好天气。
陆海空直捣金汤
年1月18日上午8时，战幕拉开。按照《协同作战计划表》，强击机和轰炸机组成的混合编队从6个机场起飞，在歼击机的掩护下，把数以吨计的炸弹分别投掷在一江山岛的高地、高地、高地、高地……正在头门岛指挥所的张爱萍看了看手表，用一口浓重的四川乡音满意地说：“8时整，老聂（指聂凤智）遵守时间，一分钟也不差啊！好得很！”
8时25分，另一个轰炸机群飞抵大陈上空，将54枚公斤的爆破弹，向大陈岛的敌指挥部、雷达、通信设施和炮兵阵地倾泻下去。这是为了迷惑敌人，同时切断大陈守敌与台湾的通信联络。
9时整，部署在头门山的支援炮兵群进行试射。9时50分，试射完毕。随后，是三个多小时的沉默。
12时5分，口径大、射程远的头门山海岸炮率先射击，目标是一江山岛的山嘴村、海门礁、*岩礁等国民*守*火力点。
12时20分，3发红色信号弹升空，电话员发出射击暗语：“起床！”瞬间，万炮齐发。随后短短分钟，火炮群对一江山岛进行了7次火力急袭，1万多发炮弹炸在小小的岛上。
14时至14时32分，我轰炸机和强击机又对一江山进行了两次轰炸。
头门山的指挥所里，登陆指挥所司令员*朝天看到：“炮弹撕开天空，越过海面飞过去，巨大的吼声占据着海洋，被激起的白色的黑色的浓烟，把一江山重重包围。”这时，大陈的国民**才如梦初醒，意识到这并非一般的轰炸，而是真正的夺岛强攻。
部署在头门岛的炮兵在准备炮击一江山岛。
国民*驻守一江山岛的大队长王辅弼战后写文章说，年1月4日，蒋经国在“大陈防卫司令部”司令刘廉一陪同下视察一江山岛时，曾为他们打气：“你们不是孤立的，除大陈、台湾外，尚有美国第七舰队随时可以支援。”刘廉一也保证，一旦一江山岛战事发生，大陈方面即予以全力支援。
然而，面对解放*前所未有的猛烈炮火，王辅弼没有等来任何救援，或许，刘廉一也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：丧失了海空优势，大陈兵力有限，国民*的飞机从台湾飞过来鞭长莫及，美*第七舰队主力则分散在菲律宾、日本等地，更是遥不可及，况且，美*是否愿意出手，还是未知数。就算刘廉一敢拼死一搏，如他此前所说的那样，前去一江山与王生明“同死”，也来不及了。
12时15分，我*登陆部队陆续起航。艘登陆艇，满载着名陆*指战员，在护卫舰艇和空*战机的掩护下，兵分三路，劈波斩浪、浩浩荡荡地向着一江山岛驶去。一直用望远镜观察战场的张爱萍后来描述当时的场景：“登陆艇编队井然有序，酷似西湖竞渡，*心大振。”
14时29分，比预定时间提早了1分钟，团2营五连在北江岛最北端的乐清礁率先登陆。乐清礁的沿岸陡壁坡度达40度，岩石坚硬而光滑，一上岸，2营营长孙涌就看到了登陆点“比两层楼还高的岩石”。战士们没有国外海*陆战队必备的绳索、小刀等工具，但是，他们早已练就了登崖越壁的绝技。孙涌担心的是，登上崖壁，便是光秃秃的棱线，人走在上面，目标太大，但是，停留在滩头也无异于自杀，怎么办呢？“就在这时，刮来了一阵阵的西北风，是从高地方向吹过来的。那里正在遭我*飞机大炮的轰击，风带来了炸弹、炮弹爆炸的团团浓烟和尘埃……我赶紧挥手猛吼了一声：‘同志们快上！’也就是几分钟的时间，尖刀排的战士们在硝烟的掩护下，像猴子一般迅速攀上了礁岩。”
随后，战士们向着一江山的制高点、亦是敌司令部所在地的高地，直插过去。没想到，尽管国民*守*遭受了炮兵和空*的密集轰炸，解放*战士还是遭到了强烈反击。
反击，主要来自国民*的暗堡。这些由美国西方公司监办的暗堡位于半地下，由钢筋混凝土浇筑，上面再横竖交叉铺上四层枕木，最后覆盖沙袋，只留小小的射击孔，极其隐蔽。如果不走近，很难发现，即便发现了，也极难摧毁，除非直接命中。
登陆后的解放*战士，距离暗堡里的敌人仅仅十几米，然而，我在明，敌在暗，我*自下而上攻坚，敌人居高临下顽抗。怎样才能拔掉这些暗堡？登陆部队早早准备的种种创新武器纷纷登场。
年1月18日，登陆部队第一梯队正在抢滩登陆。
登陆艇上，同时伸出数根十几米长的竹竿，直接从暗堡的射击孔捅了进去——这是战士们发明的“速爆竿”，竹竿一头绑着炸药包，引爆拉火索从竹肚子中间穿过。火焰喷射器开火了，只见长长的火舌钻进坑道和暗堡，迅速蔓延，敌人只能投降——这是张爱萍为对付一江山岛的特殊工事在战前临时组建的我*历史上第一个喷火连，火焰喷射器的喷射距离达50米。
“新式”武器将敌人的暗堡一个个摧毁，但举着红旗向高地冲锋的战士还是倒下了。护卫舰上的海*战士看到这一幕，马上知道陆*兄弟遇到了困难，需要支援，他们迅速朝着红旗前方几米的地方进行延伸射击，掩护陆*兄弟。空中的强击机编队经过几轮扫射，此时已经没有了弹药，但是，接到掩护命令后，立刻擦着山头开始了一次次超低空俯冲，岛上的敌人一下子被吓得趴在地上。
陆、海、空三*的密切合作下，15时5分，五连通讯员陈寿南把红旗插上了一江山岛的制高点高地。而在10分钟前的14时55分，高地也被1营攻占成功，此时，距离1营登陆仅仅过去了22分钟。随后，团也相继夺取了南江岛的高地、高地。
战斗还没彻底结束，总指挥张爱萍就登上了一江山岛，亲临一线战场。这位擅长吟诗作赋的儒将禁不住诗意奔涌，吟出一首豪气万丈的《沁园春·一江山渡海登陆作战即景》：
东海风光，寥廓蓝天，滔滔碧浪。看骑鲸蹈海，风驰虎跃，雄鹰猎猎，雷击龙翔。雄师易统，戎机难觅，陆海空直捣金汤，锐难当。望大陈列岛，火海汪洋。
料得帅骇*慌，凭一纸空文岂能防。忆昔诺曼底，西西里岛，冲绳大战，何须鼓簧。陡崖峭壁，钢铁堡垒，首战奏凯震八荒。英雄赞，似西湖竞渡，初试锋芒。
凭一纸空文岂能防
年1月19日2时许，解放*基本肃清了岛上残敌，一江山岛宣告解放。
此次战役，国民*守*被击毙人，俘虏人，共人。国民*一江山岛守备司令王生明阵亡，大队长王辅弼则在受伤昏迷后被俘。
我*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，据解放一江山岛烈士陵园英烈名录记载，在一江山岛战役中光荣牺牲的烈士有人，其中陆*人，海*13人。这些永远留在台州土地上的生命，最大的55岁，最小的年仅18岁。他们不少人都是抗美援朝归来的老兵，蹚过了枪林弹雨，却牺牲在复员前夕。
年2月，世代居住在大陈岛的居民被迫撤离。
岛屿登陆作战，确是所有战斗中最惨烈的。所幸，他们的鲜血没有白流。刚刚签订的美蒋《共同防御条约》仿若一纸空文，大陈岛最终不战而克，正如张爱萍在诗词中所预料的那样，“凭一纸空文岂能防”。
在获悉解放*进攻一江山岛的消息后，蒋介石第一时间致电台湾“外交部长”叶公超和“驻美大使”顾维钧，要他们立刻与美国联系，希望美国派第七舰队保卫大陈。然而，美国的态度却是“台湾最好还是请求美国掩护大陈岛的*队撤退”。美国国务卿杜勒斯甚至在记者招待会上表示：一江山岛没有特别的重要性，大陈岛对防卫台湾和澎湖列岛也不是必不可少的。
蒋介石不甘心就此失败，经过连日与美国讨价还价，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终于向国会提交咨文，要求国会授权总统在他认为“必要的时候动用武装部队，以保卫福摩萨和澎湖列岛的安全”。同时，美国第七舰队的主力也开始向台湾海峡和浙东海面集结。
讽刺的是，蒋介石寄予厚望的美国还是让他失望了。美国表面态度强硬，暗地里却通过苏联向中国转达真实的意图，准备协助蒋介石“撤出部分沿海岛屿”。
对于美国表里不一的态度，我*坚持“既不主动惹是生非，也不示弱”，严阵以待。同时，2月2日毛泽东批示：“在蒋*撤退时，无论有无美（舰），均不向港口及靠近港口一带射击，即是说，让敌人安全撤走，不要贪这点小便宜。”
年2月7日，被美国“盟友”出卖的蒋介石，无奈地发表《告海内外同胞书》，宣称撤退大陈驻*，行动代号“金刚计划”。蒋介石还声称，此举是“为配合新战略，作积极反攻之准备。”然而，这注定只是他的自欺欺人之语，就像华裔美籍作家江南在《蒋经国传》中所说的那样：“失去一江、大陈，颜面上使蒋先生感到无光。‘光复大陆’之说，益见虚无缥缈。”
2月8日开始，在美*第七舰队的直接参与下，驻守大陈岛的国民**，以及世世代代居住在大陈岛的居民共3万多人，统统被运往台湾。撤逃前，国民**将大陈岛炸成了一片焦土和瓦砾，临走前又埋下各种地雷余枚，制造了震惊中外的“大陈浩劫”。
2月13日，解放*登上大陈岛，昔日繁华的小岛已是满目疮痍。工程兵连续奋战三昼夜，才将多枚地雷排除。两天后，解放*先后进驻披山、渔山、北麂山等岛屿。2月22日，我空*突然轰炸南麂山岛，海*舰艇和炮兵群对南麂山岛三面包围，岛上国民**被迫于25日撤逃。至此，浙东沿海原先被国民*占据的岛屿全部解放，回到了祖国的怀抱。
参考资料：胡士弘等编《战争亲历者说：一江山岛之战》，王彦编著《一江山岛登陆战》，张胜著《从战争中走来：两代*人的对话》，刘统著《跨海之战》等。
（原标题：夺岛一江山）
本文图片由一江山岛纪念馆提供
来源：北京日报
记者杨丽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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