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木皆兵
文/清风徐来(退休闲杂人员,拣些本草故事玩)百草霜、釜脐墨、梁上尘从前都是中药。百草霜是灶额及烟炉中的烟墨,为稻草、麦秸、杂草燃烧后附于锅底或烟囱内的黑色烟灰。质地轻而细,所以称作霜。百草霜又叫灶突墨,灶额墨。釜脐墨。大锅叫釜,叫锅,小锅叫铛。釜脐墨又称为釜月中墨,铛墨,锅烟子。梁上尘指的是倒挂的梁上尘,中药雅名叫乌龙尾。南北朝制药大师雷斅说,凡收取梁上尘,须在远离烟火的地方,得在高堂大殿的梁上,轻轻拂下梁上尘埃,筛过备用。那乌龙尾,需得高堂大殿才有,庙里、宫里或者大户人家,应该难容梁上尘埃留存到下挂的程度吧。而且这么说来,梁上尘和灶间灰好像不是一个派系了。不过李时珍觉得,在他所处的年代,雷公说的纯梁上灰尘就不太用了。一定要用,梁上尘还得先烧一下,令烟尽,筛取粉末入药。李时珍说,百草霜、釜底墨和房梁上倒挂的烟尘,都是烟的产物,但三者的质地有轻重虚实不同。质重者归中焦和下焦(中医认为的人体脏腑的中、下部位),质轻者入心肺二经,古方治疗伤寒阳毒发狂的黑奴丸,就是百草霜、釜底墨和梁上尘三者并用,又加了大黄、麻黄。黑奴丸的用处,听起来,像是武打书里的大师秘籍。梁上尘,高高在上,虽说也是烟尘,但听起来总不够黑。百草霜和釜脐墨,倒确是一伙的,它们是柴火灶中的两大黑帮,一个在土灶的额头和烟囱里,一个在灶头大铁锅的底上。陈清和绘这墨尘,都是茅草焚烧后飞起的灵魂,它们没有升天,成为袅袅的炊烟,也没有沉地,成为轻扬的炉灰,而是在农人的土灶间重新结集,等待另一种召唤。山野的茅草,春天被惊雷唤醒,被春雨催生,一坡一坡地染了大地的颜色;秋天,天高树远,鸟飞虫走,茅草收起夏日花下之籽,藏起土中的茎块,任由齐人高的黄叶,被北风一遍遍地扫弦,在秋之颂里长空雁飞,乡野染金。从前,秋天,农人囤了粮仓还得囤柴禾。南方缺柴,对于农家来说,上山砍柴是男人的事,村妇与孩童秋天要做的,是扒松茅割枯草来辅助烧火。越是生态好的地方,草长得越杂。这里面就有很多中药。紫花地丁、佩兰、千里光、淫羊藿、地锦草、木贼、蛤蟆草、老鹳草、鹅不食草、白花蛇舌草、零陵香、鸡骨草、香薷、鬼针草、屈头鸡……很多很多。当然,我爱挑些看上去名称雷人的草来写。实际上,田间更多的是肿节风、海风藤、铁苋菜、大蓟、小蓟、鸡骨草之类的。所谓百草霜,就是由许多种类的草在土灶里翻滚涅槃,经年累月,火焰带着草木不肯离去的精华,附着在烟囱和大锅的底部。都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老农发现了这锅底下的秘密。这个锅底灰最有用的功效,从抓一把敷在伤口处用来消肿止痛,慢慢演化为治疗宫寒不孕、坐骨神经痛、腰肌劳损、陈年颈肩腰腿痛、骨质增生、肩周炎、乳腺炎等。一些祖传的狗皮膏药里也常会用到这个。从前农人手脚被刀具割伤,血流不止,也没有啥药,去灶间抓一把炉灰撒在伤口上,弄块破布一扎了事。原来以为他们只是穷,没有红药水,不知这灶墨还是真有出处的。如果不是在真正的乡村,古书上的百草霜和釜脐墨就要失传,一锅难求了。现在的大药房当然不能再从土灶中取药了。古书上有许多百草霜、釜脐墨、梁上尘的治病方子,大多听起来匪夷所思,很像《酉阳杂俎》。